红烛的火苗在喜字上跳,把满屋子的喜气都晃得摇摇晃晃。陈三喜端着酒杯,手心里的汗把红木托盘浸出个深色的印子。
新娘子柳月娘坐在床沿,红头盖没掀,凤冠上的珠串垂下来,遮住了半张脸。她刚喝了三盅合卺酒,说话时带着点酒气,像浸了蜜的桂花酿。
“夫君,再喝一杯?” 月娘的声音软乎乎的,指尖碰到他的手,凉得像块玉。
陈三喜摇摇头,耳根子红得能滴出血。他一个卖豆腐的穷小子,能娶到镇上最俏的柳家姑娘,至今还觉得是在做梦。三个月前,他在桥头救了个落水的老神仙,老神仙说他有姻缘,果然没过几日,柳家就托媒人来说亲。
“我不胜酒力。” 他把酒杯往桌上放,杯底和桌面碰撞,发出 “叮” 的脆响。
月娘却拿起酒壶,又给他满上:“今日是好日子,该多喝几杯。” 她自己也斟了一杯,仰头饮尽,红头盖随着动作滑落,露出张粉雕玉琢的脸,眼尾泛着桃花红。
陈三喜看得呆了。月娘的眼睛像含着水,笑起来时,嘴角边有两个浅浅的梨涡,和他去年在梦里见到的姑娘一模一样。
“夫君可知,你那豆腐摊,为何突然生意好了?” 月娘又喝了一杯,脸颊红得像熟透的苹果。
陈三喜挠挠头:“许是…… 老天爷保佑。” 前阵子他的豆腐总被人抢着买,连县太爷都派人来订,他还以为是自己的豆腐做得好。
月娘 “嗤” 地笑出声,手指点着他的额头:“傻样。是我让张大户家的厨子,每日去你那买豆腐。”
陈三喜愣住了。张大户是镇上的首富,他家的厨子怎会听月娘的话?
“还有你救的老神仙,” 月娘端着酒杯,眼神有些迷离,“那是我家的老管家,穿了件借来的道袍。”
酒壶从陈三喜手里滑落在地,“哐当” 一声,酒洒了一地,香气漫开来,带着股说不出的古怪。“你…… 你说啥?”
月娘却没看他,自顾自地说:“你娘的病,也是我请的御医来看的,那几副药,可是用了长白山的老山参。”
陈三喜的脑子 “嗡” 的一声,像被重锤砸了。娘的病多年不愈,上个月突然好了,他只当是菩萨显灵,原来……
“你为啥要这么做?” 他的声音发颤,往后退了一步,撞在妆奁上,铜镜掉在地上,裂成了两半。
月娘抬起头,眼里的醉意散了些,多了点说不清的委屈:“我心悦你,可我爹嫌你穷,不肯答应。我只能…… 只能用这些法子。”
她站起身,凤冠上的珠串叮当作响:“去年庙会,我见你给乞丐分豆腐,就知道你是个好人。我托人打听,知道你娘病着,知道你想娶个贤惠的媳妇……”
陈三喜的心像被揉成了一团,酸的、涩的、甜的,搅在一起,说不出是什么滋味。他想起那些 “巧合”:雨天总有个卖伞的送伞到他摊前,缺货时总有个货郎送来黄豆,原来都是月娘安排的。
“你这是骗我。” 他的声音有些发哑,眼圈红了。
“我没骗你!” 月娘急得抓住他的胳膊,眼泪掉了下来,“我对你的心是真的!我想嫁给你,也是真的!”
院外传来脚步声,是柳老爷带着家丁来了。陈三喜这才想起,月娘是偷着嫁给他的,柳老爷要是知道了,定不会放过他。
“你快走!” 月娘把他往窗户边推,“从后窗跳出去,我爹不会饶你的!”
陈三喜却站着没动。他看着月娘哭红的眼睛,想起她为他做的一切,心里的气渐渐消了。“我不走。”
“你傻啊!” 月娘急得跺脚,“我爹带了人来,要抓你去送官,说你拐骗良家妇女!”
“我没拐骗你,” 陈三喜握住她的手,她的手冰凉,却在微微发抖,“我娶了你,就会对你负责。”
门被撞开了,柳老爷带着家丁冲进来,手里的拐杖往地上一顿:“好你个穷小子,竟敢拐走我女儿!”
月娘挡在陈三喜身前:“爹!是我自愿的,不关他的事!”
“你个不孝女!” 柳老爷气得浑身发抖,“我早就跟你说过,陈三喜配不上你,你偏不听!”
陈三喜往前一步,把月娘护在身后:“柳老爷,我虽然穷,但我会对月娘好。您若不放心,我可以入赘柳家,给您当牛做马。”
柳老爷愣住了,大概没料到他会这么说。家丁们也停下了手,看着陈三喜,眼神里少了些敌意。
“你有什么本事入赘?” 柳老爷的语气缓和了些,“我柳家虽不是大富大贵,也不能让女儿跟着你受苦。”
“我会做豆腐,” 陈三喜挺直了腰板,“我可以把豆腐坊开到县城去,让柳家的名号,比张大户家还响。”
月娘在他身后,偷偷拽了拽他的衣角,眼里带着笑意。
柳老爷盯着他看了半天,突然叹了口气:“罢了,女大不由爹。既然你们生米煮成了熟饭,我也不拦着。但你要答应我,三年内,必须让月娘过上好日子。”
陈三喜赶紧点头:“我答应您!”
柳老爷带着家丁走了,临走前瞪了月娘一眼,却没再说什么。屋里只剩下他们两人,红烛依旧在烧,只是气氛缓和了许多。
“你刚才好勇敢。” 月娘靠在他肩上,声音软软的。
陈三喜挠挠头,有些不好意思:“其实我心里也怕,但我不能让你受委屈。”
他想起月娘说的那些安排,突然笑了:“你这法子,可真够笨的。”
月娘捶了他一下,嗔道:“还不是为了你!”
婚后的日子,过得像块刚出锅的豆腐,热乎乎,软乎乎的。陈三喜在月娘的帮助下,开了家豆腐坊,月娘懂经营,会算账,把生意打理得井井有条。他们的豆腐又白又嫩,很快就出了名,连县城的酒楼都来订货。
柳老爷嘴上不说,暗地里却帮了不少忙,给他们找最好的黄豆,疏通县城的关系。有时来看女儿,还会板着脸指导陈三喜做豆腐,说他的手艺 “还差得远”。
有天晚上,陈三喜看着月娘在灯下算账,突然想起成亲那晚的事,忍不住问:“你当时喝了那么多酒,是不是故意说漏嘴的?”
月娘抬起头,笑了:“是又怎样?我就是想让你知道,我为你做了多少事,让你以后好好疼我。”
陈三喜把她搂进怀里,闻着她发间的皂角香:“我会的,一辈子都疼你。”
豆腐坊的生意越来越红火,陈三喜成了镇上的 “豆腐大王”。有人问他,怎么突然就发达了,他总是笑着说:“是我媳妇好,她是我的福星。”
月娘听了,总会红着脸,偷偷掐他一下,眼里的笑意却藏不住。
那年冬天,下了场大雪,陈三喜和月娘去给柳老爷拜年。柳老爷喝了几杯酒,拉着陈三喜的手说:“其实啊,那些事,我早就知道了。月娘那丫头,从小就倔,认定的事,八头牛都拉不回来。”
陈三喜这才明白,柳老爷早就默许了这门亲事,那些 “抓他送官” 的话,不过是做给外人看的。
月娘在一旁,偷偷给柳老爷碗里夹了块红烧肉,柳老爷板着脸,却把肉吃了下去。
雪落在窗台上,积了薄薄一层,像撒了层白糖。陈三喜看着月娘的笑脸,心里暖融融的。他想,不管那些事是不是安排好的,能娶到这样的媳妇,都是他这辈子最大的福气。
后来,他们有了个儿子,取名叫 “念安”,意思是思念和平安。儿子长到三岁,最爱做的事,就是坐在豆腐坊的门槛上,看爹娘一起做豆腐,看爹把娘的手,握在磨盘的木柄上,一圈一圈,转出满屋子的香气。
红烛换了一根又一根,铜镜虽然裂了,却一直摆在妆奁上。陈三喜偶尔还会提起成亲那晚的事,月娘总是笑着说:“要不是我那几句醉话,你还不知道要傻到什么时候呢。”
陈三喜就会挠挠头,看着她,眼里的爱意,像刚磨好的豆浆,浓得化不开。他知道,有些缘分,看似是安排好的,其实是心与心的相吸,是命中注定的相遇。就像他和月娘,不管绕多少弯,总会走到一起,把日子过成最香甜的模样。